如果在家突然昏厥或發生交通事故,萬壹發生壹分鐘壹秒生死攸關的緊急情況。這是有可能發生在任何壹個人身上的事情。為了不讓因為這種不幸失去生命,我們社會壹直在構建安全網。只要撥打119報警,救護車馬上就會來,迅速送往醫院,遇到給做手術的醫生救活生命。我們就是這麽相信的。
《東亞日報》主人公報道組從去年10月起到今年3月為止,采訪了26名這種信任遭遇背叛的人。其中就有去年12月8日乘坐無法行駛的救護車的李俊奎(音,13歲)。同年10月25日,朴鐘烈(39歲)抵達急診室,卻沒能見到手術醫生。在228分鐘和378分鐘的時間裏,他們在沒有得到適當治療的情況下壹直漂流著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黃金時間的流逝。現在,就在這個瞬間,我們的家人、朋友、鄰居也可能正在經歷“漂流”的故事。
● 平凡的信任
李俊奎的故事
壹通電話,讓 尹英(音)在忠清南道公州服務區掉了頭。“媽媽,我的頭好痛……”初壹的兒子俊奎哭著打來了電話。孩子平時不會因為生病而哭的。尹英向公司說明情況後取消了出差計劃。握著方向盤的手在發抖。
“俊奎,媽媽就來。”掛斷電話是在上午11點50分。本來是在學校的時間,但俊奎是在家裏。這個孩子不睡早覺,但就是睜不開眼睛。前壹天從遊泳場回來後,他說眼睛疼,好像壹夜都沒睡好。尹英想著可能是因為平時就有的過敏癥,沒有太當回事。
正好俊奎也起得很晚,壹邊吃著面包壹邊看了油管(YouTube)。和去上班的媽媽有壹搭沒壹搭地打著招呼,像極了平時壹樣。他說自己也可以去醫院。明明沒什麽事,但不知道為什麽高速公路這麽堵,俊奎為什麽更不接電話。
過了兩個小時,尹英才到達京畿道華城市東灘新城的家。俊奎躺在客廳睡覺。看著睡得很香的臉,壹直焦急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。尹英苦惱著要不要讓孩子多睡壹會兒,後來了改變了想法。“俊奎,去醫院吧。”俊奎站起來搖著手,像是不讓叫醒他,然後進房間去拿夾克。就在壹瞬間,“咚”的壹聲。
撞到客廳地板的沈重聲音,看到俊奎摔倒在地上,顫抖著抽搐的手臂和腿,之後慢慢漏出的尿液……“救護車,救護車號碼是多少?”下午2點27分,尹英清醒過來,撥打了119。
正在擦拭尿濕的孩子的身體,來自烏山消防署的急救隊員們敲響了門。“血壓和脈搏正常。”聽到急救人員的話,尹英喘出了壹口氣。
急救隊員表示,俊奎好像因為痙攣而不能恢復意識,確切的原因要檢查後才能知道。尹英知道,對孩子們來說痙攣並不罕見。趕緊坐救護車去醫院檢查,很快就會好的。明天應該能去學校。快到寒假了,還要壹起去旅行呢。“當時真的嚇了壹跳,”他笑著回憶著今天。
去年12月8日,那天的尹英就是這麽相信的。那是因為,當時根本不知道,在俊奎接受治療之前的228分鐘“漂流”才剛剛開始。
朴鐘烈的故事
美玉(音)也是接到壹個電話後調轉了車頭。當時她剛剛來到工作的餐廳。“小玉啊,孩子們的爸爸出事故了。現在能去醫院嗎?”婆婆說丈夫鐘烈(音)在工廠工作時被叉車撞了。打開手機壹看,有好幾個未接電話。是鐘烈打來的,心裏咯噔了壹下。39歲的慶尚道男子鐘烈不是沒事就給妻子打電話問候的丈夫。
上午11時10分,美玉抵達慶尚南道金海市金海中央醫院(現慶熙中央醫院)急診室。鐘烈躺在雪白的、沒有壹絲灰塵的急診室床上。灰糊糊的臉顯得更黑了。鐘烈皺著眉頭呻吟著說腿骨折了。同時,還拿出手機給她看加入的保險的明細。意思是說,如果需要處理醫療費,請聯系這裏。美玉用濕巾給鐘烈擦著臉,心裏想著“看來還能忍受”,稍微放下了心。
整形外科醫生解釋說,丈夫的左大腿骨折了。他還說,這不是困難的手術,也不是緊急的手術。只要轉移到病房,制定手術日程即可。美玉更加放心了。
消除了對腿的擔心,不知不覺中夫妻倆開始聊起了兩個兒子。如何向6歲老大和2歲老二解釋“爸爸暫時不能陪他們玩了”呢?
“再過壹段時間孩子們不是要幼兒園下課了嗎。給丈母娘打電話了嗎?”
“我說了不要過來。等妳的手術有了安排,我去接他們就行。”
醫院停車場打來電話,說是5個小時後停車場就要關門了。美玉回答說馬上把車開走。去年10月25日那天,美玉滿心以為可以這樣。
● 令人不安的征兆
李俊奎的故事
救護車內比想象中要窄,而且很悶。窗戶被堵住,壁上掛滿了各種醫療器械。呼吸及氣道確保維持設備、靜脈註射、固定氧氣復蘇器……壹個個都貼著讓尹英感到害怕的名字。
急救人員在那裏忙碌著,讓俊奎躺下,手指插在像鉗子壹樣的檢查設備上,用力揉搓胸部,觀察反應。然後給某個地方打電話。尹英坐在俊奎的左腳邊,雙膝緊貼。怕礙手礙腳,把瘦小的身子蜷縮起來。
“這是烏山消防署的洗橋急救車。拉的是華城的13歲男孩,現在處於精神昏迷狀態。媽媽說看到他抽筋了。可以接收嗎?”
尹英全神貫註於傳來的聲音。好像是醫院。急救隊員在通話過程中,向尹英詢問俊奎從什麽時候開始生病、是否感染過新冠病毒、平時有沒有生病,並轉告給電話另壹頭。
尹英無法理解,為什麽不直接開到醫院,非要先打電話。但尹英認為會有必要的程序,只要相信他們,跟著去就行了。那麽俊奎應該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。
通話結束了。看來現在要出發了。尹英換著姿勢,坐在沒有安全帶的簡易椅子上。為了不讓俊奎的身體晃動,她還要往手上使勁來抓住孩子的膝蓋。但急救人員掛斷電話後意外地說出了這樣的話:
“翰林大學醫院說不行。說是兒科專家不當班。”
朴鐘烈的故事
鐘烈在607號住院室等待手術。當時是腿部受傷4個小時後的下午2點20分。來看病情的醫生掀開了鐘烈腿上的繃帶,開始慌張起來。他說,原以為只是骨折,但看起來像是血管也斷裂或堵塞了,這家醫院沒有能夠連接血管的醫生,所以應該送往大醫院。
醫生說,如果不盡快進行手術,可能會截肢。鐘烈覺得自己不可能那麽不幸。“應該是在假設最壞的情況進行說明吧”,鐘烈動了壹下左大腳趾。能夠動彈,燃起的不安消退了。不可能截掉這麽好好的腿。
鐘烈又回到了壹層急診室。在離鐘烈腳邊四步遠的地方,急診室的醫生正在把電話貼在耳朵上。“是叉車事故患者……”好像是在打聽鐘烈要去的醫院。
看到了醫生書桌上寫滿附近醫院和電話號碼的紙。都是些名字熟悉的大醫院。鐘烈居住在金海,東邊是釜山,西邊是慶南昌原市。僅位於兩個城市的大學醫院就超過了10所。鐘烈再次想到了“醫院真多啊”。到底會轉到其中哪壹家呢?
“反正都這樣了,去慶尚大學醫院就好了。從家裏開車15分鐘,妻子來回走動應該不會太累。釜山大學醫院應該也不錯吧。拜托住在釜山的母親看護的話……”
“現在釜山和慶南的醫院都不行了。”在醫生的喊叫聲中,鐘烈的想法中斷了。
● 意想不到的背叛
李俊奎的故事
尹英居住的華城東灘新城是經常能看到救護車的小區。半徑10公裏、20分鐘距離內,包括4家大學醫院在內,共有12個急診室。每當看到響著警笛穿行道路的救護車時,尹英都很好奇誰受了多少傷,才會那麽著急趕路。
俊奎乘坐的救護車有點不壹樣。警笛也沒有響,20多分鐘的時間裏壹動不動。停在那裏,只發出緊急燈的聲音。車裏面,急救人員不停地打著電話。剛開始只有壹個人握著電話,不知不覺間其他急救人員也在幫忙。非同尋常。
“附近的醫院都不行……”
”(醫生)不在嗎……”
問的是能不能接收俊奎。雖然是個簡單的問題,但醫院在回答之前似乎有很多問題要問。急救隊員又說壹遍剛剛說過的話,在那邊壹聲“等壹下”後,就壹直等著消失的手機另壹頭的聲音。最終沒有等到等待的答案。電話每次都以“知道了”的泄氣聲結束。沒有時間虛脫。不知道答案的通話再度開始,兩名急救隊員的聲音像輪唱壹樣飄散,尹英期待著這次會有所不同,靜靜地聽著。
朴鐘烈的故事
放下話筒的醫生表情陰沈。“聽說釜山壹帶的醫院都做不了手術。可能得去大邱或者再往上走。”醫生說出了無法馬上聽懂的話,沒等到鐘烈開口問點什麽,就又拿起了電話。
鐘烈突然環顧四周,發現急診室壹片寂靜。上午來的時候像市場通壹樣擁擠,但現在只剩下鐘烈的呻吟和醫生的電話聲。聽起來,護士拒絕了119急救隊的全部電話。只有壹名急診室醫生握著電話筒超過1個小時,當然不能接收新患者。
鐘烈有很多問題想問。腿怎麽樣了,釜山的那麽多醫院為什麽不讓去,不能只選擇可以進行手術的醫院進行詢問嗎等等。但最終還是忍住了。如果妨礙醫生,手術可能會更晚。已經3點20分了。腿骨折後五個小時了。
美玉也拿著手機。“如果大醫院有熟人,請聯系壹下。”聽從醫生的話,她已經拜托婆婆了。她聽說過有遠房親戚在釜山的大醫院工作。雖然美玉不喜歡給周圍添麻煩,從來沒有輕易拜托過人,但現在想抓住救命稻草。我丈夫、我孩子的爸爸鐘烈可能會失去雙腿。
電話鈴馬上響了。“嗯,餵!”壹開始喜出望外的美玉發出了泄氣的聲音。“您是哪裏? 啊,停車場……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把車開走……”
過了壹會兒,手機又短暫地震動了起來。“010-XXXX-XXX,○○家的侄子○○○護士”,美玉拿著婆婆發來的短信跑向醫生,但醫生只露出困惑的表情。如果不是從那家醫院的外傷外科主任那裏得到明確的答復,就沒有用。美玉眼淚汪汪。“難道是因為沒有人際關系,我們才遭受這種事情嗎?”壹直咽下去的悲傷爆發了。
“請用鼻子呼吸。不然會暈倒的。”鐘烈按捺不住疼痛,喘著氣。美玉跑向鐘烈抓住他的手。“呼吸吧,哥哥……”除此之外,沒有其他事情可做。
● 沒得選的選擇
李俊奎的故事
在救護車內,尹英不得不做出沒得選的選擇。救護車在沒有目的地的情況下先向北出發,在去的路上繼續給醫院打電話,方向轉來轉去。這時急救人員問道。壹家醫院有兒科醫生,但等待時間很長。還有壹家醫院可以采取應急措施,但很難進行詳細的檢查。問尹英去哪裏。只能朝著可以進行應急處理的地方前進。
下午3時32分,救護車終於到達亞洲大學醫院。俊奎的大腦照片很奇怪。就像在清澈的水中滴下黑墨水壹樣,黑點正在腦海中蔓延。腦血管破裂了。在尋找醫院的期間,俊奎的腦海裏充滿了血。
“是腦出血。出血太多了。神經外科的老師會來的。”
從急診室醫生口中說出“腦出血”這個詞非常生硬。“俊奎會怎麽樣呢?神經外科的老師什麽時候來,確實能來吧?”壹天內遭到太多拒絕的尹英,所有的壹切都讓她無法相信。
尹英壹會兒就拿到了寫有“手術同意書”的壹疊紙。在41張紙上瘋狂簽名的時候,她極力裝作不知道“可能產生的副作用”。“腦梗塞、腦脊液泄漏、麻痹、意識不明、多器官功能低下、嚴重並發癥導致死亡的可能性……”雖然這些話實在讓人無法同意,但也沒有其他選擇。
壹直不知道俊奎是腦出血的事實,是件好事嗎?如果早知道孩子腦海裏充滿了血,在救護車上就撐不到壹個小時了。可能早就瘋了吧。不是,如果知道的話,還能做什麽呢。難道是應該在急診室前大喊壹聲,我的孩子快死了,拜托接收壹下,然後躺下嗎? 自己確實無知了。什麽都不知道。
下午6點15分,俊奎消失在手術室的門內。距離撥打119已過了228分鐘。看著緊閉的手術室的門,尹英想。俊奎就是睡得沈,這只是噩夢,但是夢從來沒有這麽長過。這是去年12月8日,壹個孩子的媽媽經歷的事情。
朴鐘烈的故事
下午4點5分,急診室醫生終於來到了接受鐘烈的醫院。他連鐘烈在哪裏都沒問,就說道:“該走了,先走吧。”從260公裏外的忠北清州市的忠北大學醫院,從金海中央醫院出發,要走約3個小時。在更換5次輸液的過程中,腳趾尖的感覺漸漸模糊了。沒有選擇的余地。
下午7點1分,終於跑到了忠北大學醫院。美玉見到了給腿部血管做手術的醫生。醫生所指的顯示器中的影像中可以看到白線。那條叫做鐘烈的腿血管的白線在膝蓋經過的地方消失了。醫生說黃金時間已過了很久,截肢的可能性是90%。美玉失語了。
醫生說,如果同意手術,會盡最大努力做能做的,會盡力而為。這次也沒有其他選擇的余地。
晚上8點38分,鐘烈躺在床上進入了手術室。這距離聽到需要進行血管手術已過了378分鐘。在麻醉藥勁兒發作期間,醫生握住了他的手。鐘烈對醫生說。“老師,救救我的腿吧。”在睡意湧來的壹剎那,鐘烈用盡全力說。“請救救我的腿。”這是去年10月25日,壹个有著兩個孩子的爸爸經歷的事情。